【喻黄】讲个故事给你听[END]
00.
黄少天到底活了多少岁，卢瀚文其实也说不清楚，他看见他时，这只传闻里兴许活过千百年的树妖坐在自己横斜的枝桠上，眯着眼看云隙里透过的日色。
一点妖的样子都没有。
卢瀚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踮起脚尖轻轻叩了叩树干：“树先生，我听说你会讲故事呀。”
——村落里的人都说树妖爱说话也爱讲故事，那些人与妖之间的爱恋，一个又一个的简直极尽狗血之能事。
01.
黄少天从前不大会讲故事，一讲就是一大堆废话。
起先还有只花妖乐意在无聊的时候听他讲一讲，后来花妖和一个孙姓的将军跑了，就再没人听他那些满篇废话的故事了。
这也没什么，妖怪是不会觉得寂寞的。
况且很快花妖就又回来了。
“很快？”听故事的卢瀚文抬头望一眼坐在树上的妖怪：“有多快？”
黄少天歪着头回想了一下，比出一小段距离给他看：
“也就三四十年。”
卢瀚文安静了一会儿。
“可是花妖为什么会回来？”
“因为那个人类将军过世了啊。”
花妖回来，把自己的故事讲给黄少天听。
黄少天后来又把这个故事讲给许多人听，那些人听过之后是什么神情，他已经忘了，唯一记住的是那个时候还是少年的喻文州弯着一双漂亮的眼睛朝着他笑，说故事很温柔，你讲的很好听。
02.
黄少天起初是不知道喻文州叫喻文州的，只知道有一个人类的少年总是在他的树荫下看书。
黄少天觉得稀奇，就变成漂亮的小姐姐去和少年搭话。
隔壁的花妖嘲笑他，你又不是狐妖，扮成个姑娘要干嘛？想勾引人家啊？
黄少天也搞不懂自己是怎么想的，兴许潜意识里觉得漂亮的人就该和漂亮的人坐在一起才养眼。
“可你自己也长得不差，”很久以后花妖一语道破天机：“说穿了还是想勾引人家。”
“你是瞎了还是怎样，没看见那时候他根本不理我吗？”黄少天面无表情地拔掉花妖的一瓣叶子：“竟然连女色都不近，这种人真可怕。”
花妖横了他一眼：
“可不是，人家弱水三千，就好你这么一口妖色。”
“祸害。”
03.
黄少天用了许多时日，陆陆续续地给卢瀚文讲了些故事。
故事很零碎，有时候是犯迷糊的花妖和铁马金戈的将军，有时候是不知处的山鬼和文弱的书生，或者撑伞的妖怪和漫无目的流离的墨客。
他们之中有人比妖先死去，也有妖先于人一步离开浮世。
大多数时候还是人先走的。
卢瀚文每一个故事都听的很认真，可是这么些天来，他从没见过有其他人来听树妖讲的故事。
他在某一天问起这件事来，得了黄少天漫不经意的一点笑意：“以前是有很多小孩子来听的。”
“很多很多，”黄少天抬手画了个圆圈：“能围着我坐好几圈。”
奇怪的是，他们总迫不及待地想要先知晓结局，又在得知故事以一方的生命走到尽头为结束时变得沉默而哀恸。
“为什么是这种结局呢？”曾经有小姑娘噙着泪花诘问他：“树先生为什么不能用一种更温柔的方式当做结局呢？”
黄少天坐在树上，低头看一看姑娘，再抬头看一看月亮。
他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可不喜欢有什么用，他同人类讲，结局就是这么个样子。
结局本来就是这么个样子。
后来慢慢的，就没人再来听他讲故事了。
这也没什么，左不过他是一个树妖，树妖是不负责讲故事的。
只是偶尔他坐在夜色里，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喻文州眉眼弯弯的样子，笑着说故事很温柔，你讲的很好听。
他给许多人讲过故事，长长短短，悲欢离合。
原来最后，竟然只有一个人听懂。
04.
但其实故事是黄少天逼喻文州听的，他扮成小姐姐没能成功勾搭到人家，干脆妖性毕露直接坐到人旁边，蛮不讲理的要人类的少年听他说话。
喻文州那时候是好耐性，看了他一眼后真的就放下书来听他讲话。
可他和人类能有什么话说，总不能告诉人家说我昨天看见隔壁山的妖怪又吃掉了一个愚蠢的人类，那个人类平地跑都能摔一跤哈哈哈哈真是蠢的要死。
最后反而是喻文州先偏过头看他：“你是妖？我听说妖怪都是会吃人的。”
“胡说，我从来不吃人，”黄少天把从桃妖那里顺回来的桃子分给喻文州吃，以示清白：“喏，你看，我都是吃素的。”
他捧着桃子给喻文州讲桃妖的故事，套路也无非是那么几种，要么妖散尽一身修为救了人，要么人在弹指一挥间老去的猝不及防。
桃妖属于前一种，黄少天说起时还不忘把桃子举到喻文州眼前，一脸的惋惜：“她走之后就再没有桃子给我顺了，你手里的这个，还是她几百年前走的时候留下的。”
“算是遗物，一般人我还舍不得给。”
喻文州缓缓低头看一眼手里吃过一半的桃子，再抬头去看黄少天时面上的神色很是复杂。
黄少天在他旁边正襟危坐，坦然自若，甚至在喻文州将要离开的时候还万分热情的又送了喻文州几个桃子。
送了桃子还没完，还不忘眨着眼睛问喻文州一句：“你明天还来吗？“
少年已经走出一段距离，听见后回头去看他。
眼角眉梢都带笑。
黄少天就当他是答应了。
花妖避在一边看热闹，边看边摇头，说你没救了，亏得你是个妖怪，竟然这么没骨气的去勾搭一个人类。
黄少天飞一个眼刀过去：“说的像当年对那个将军一见钟情的不是你一样。”
转头又有点忧伤的叹了叹气：“你说我现在转型去做只狐妖还来不来得及。”
“有机会我也想尝试勾引一下人类。“
05.
黄少天说起花妖的时候，卢瀚文一直不安分地在扭头四处乱看。
黄少天把他的脑袋给掰回来：“你在乱看个什么劲啊？”
“你说花妖住在你隔壁，可我来了这么久都没有看见过。”
“哦，花妖啊，”黄少天说：“花妖嫌这里的日子太无趣，自己旅行去了。”
“那你呢？”卢瀚文问：“你为什么不和花妖一起去旅行。”
黄少天托着腮一瞬不瞬的望着远方：
“我啊，我嫌外面的人类太无趣了。”
黄少天一直觉得，听不懂故事的人类，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除了无趣还是无趣。
“那听得懂故事的人类算是什么？”那个时候喻文州靠在他的树干上仰着头望他。
黄少天就很慎重的思考了一会儿，很慎重地给出一个回答：
“……咸鱼王。”
于是那天晚上喻文州架在火堆上烤的咸鱼没有他的份。
“你吃素啊。”彼时喻文州弯着眼睛，笑意晕开在暖色的火光里清晰又模糊。
黄少天看见人类这个好看的不得了的笑容，就立即毫无原则的原谅他了。
嗯，他还夸喻文州是咸鱼王来着。
于是第二天属于他的烤山鸡也没了。
黄少天很是想得开，这世间有不计其数的山鸡和咸鱼，什么时候都是那个样子，什么时候吃也都是那个样子，没了就没了。
就是不知道他那个时候有没有想过世间只有一个喻文州。
没了就没了。
06.
应该是不会想的吧。
妖是不会想这么多的。
07.
黄少天给卢瀚文讲的最后一个故事，是树妖和人类的故事。
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比卢瀚文听过的所有故事都要长，从人类的少年时期横跨过好几十年，故事琐碎异常，一些情节细小具体到哪一天人类的手指上刮了道伤痕，或者某一天晚上树妖竟然做了个梦。
说辞也反复无常的很，一会儿说人类的少年笑起来好看的不行，一会儿又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总之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卢瀚文甚至拿不准黄少天想要讲的到底是什么。
“你这个故事讲的不好。”卢瀚文给黄少天说实话。
树妖坐在很高的树枝上，靠着树干仰头看远处弥散的天光。
好久，笑一笑，竟然也没去和卢瀚文急。
“是讲的不好。”
卢瀚文还是继续听下去，黄少天也就继续乱七八糟地讲下去。
没完没了了。
黄少天说到树妖把桃子分给人类的少年时也会扔出一个桃子给卢瀚文。
但桃子早就不是当初那只桃妖留下来的了，山南后来来了只新的桃妖，黄少天就又有了新的骚扰对象。
偶尔他也会烤山鸡和咸鱼给卢瀚文吃，卢瀚文尝过一次，妖怪烤的东西，竟然说不上有多难吃。
黄少天还变成漂亮的小姐姐，靠在树旁摆了个姿势问卢瀚文好不好看。
卢瀚文默念着“非礼勿视”低头下来，违心地给黄少天鼓掌说好看。
黄少天就换个姿势大开大阖的坐回去，撑着脑袋一脸不解：
“我也觉得好看啊，怎么当时就看也不看我一眼呢？”
这话说的是谁，又该对着谁说，卢瀚文弄不明白。
他隐约觉得黄少天其实并不是在讲一个故事。
这大概是因着他曾经在月色下看见树妖的眉眼间，浮动着那种被人类命名为怀缅的神色。
08.
卢瀚文没能听完最后一个故事。
他的家人要搬迁到北方的城镇里，他得跟着一起走。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他走了很久去和树先生道别。
黄少天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坐在树枝上看云隙里的月色。
还是一点妖的样子都没有。
卢瀚文蹑手蹑脚的走过去，踮着脚尖轻轻喊他：“树先生，我得走了。”
黄少天从很高的树枝上低下头来看他，挑着眉笑笑，说一路顺风。
卢瀚文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你还有一个故事没有给我讲完。”
黄少天有点惊异，这么一时半会儿可讲不完一个故事。
卢瀚文就又吸了吸鼻子：“我知道。”
“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一个结局。”
声音到最后已经带上一点哭腔。
“想知道这么多故事里，到底有没有我想要的那种结局。”
黄少天在树上看他。
目光里除了月色全是无奈。
哭什么呀。
他想人类终究还是太脆弱了。
09.
没有。
树妖和人类没能一直在一起。
这么多故事里，也到底没有你想要的结局。
评论(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