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窑笔洗

没人苛求一厢情愿的效忠。

【喻黄】反骨[下四][END]

#黑道小少爷x养成系杀手#

#我特么差点忘了这是下几……#


  凌晨时分,几点冷星挂在低垂的夜幕,郑轩拎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喻文州房间外的走廊上敲门。

  敲门声过了三下,他低头整一整衣领,径自推门进去。书桌前的青年在淡橘色的光线里抬起头来,柔软的黑发下脸色苍白。

 

  蓝雨的当家近年来身子骨羸弱,这是任何人都有目共睹的事实。调养了许久,依旧不见起色。

  再这么病恹恹地拖下去,难免手下会有人生出什么不应当的心思,郑轩心下叹了口气,目不斜视地走到书桌前,先规规矩矩喊了一声“BOSS”,将拎在手里的笔记本电脑推到喻文州面前,“半个小时前有人突破蓝雨的防火墙发过来一个音频文件,IP……没能查到。”

  这之后他顿了一下,犹豫地补充:“但是……”

 

  喻文州微微侧头,漂亮的眼睛里仿佛浸着黑茫茫的夜雾,嗓音低柔,“但是?”

  

  “但是我觉得这个人应该是百花缭乱,”郑轩的声音低下去,一向懒洋洋做什么都没有干劲的人一反常态的神情凝重,“……他在针对我们蓝雨。”

  他的语速越来越慢,琢磨着如何将自己的意思阐释清楚:“换句话说,他是故意发这段音频过来,想让我们听听。”

  

  “那就听听。”喻文州平静地垂下眼睫,手指搭上鼠标。

  

  一段嘈杂的电流声顿时从笔电自带的小音响里漏出来,窣窣的电流动静持续了两三秒,被一道男声取而代之,声音的主人应该身处空旷地带,背景音都是呼啸而过的凛冽风声:“……百花缭乱?你打我电话干什么?有事?”

 

  原本有一搭没一搭轻叩着鼠标的食指停住了,像是绵延千里的防线骤然决堤。

 

  捱过无数颠倒的昼夜,隔断无数纷乱的念想,他又听见那个人的声音,字里行间都是随性惯了的心不在焉。

  ——黄少天的声音。

  

*

 

  黄少天一点都不乐意接张佳乐的电话。

  他才完成了一单生意,地点在某一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染血的刀刃擦拭以后收回衣袖,月光下反射一弧雪亮的冷光。

  这一夜的月色实在太好,冷色清辉破开云层,倾泻如注,黄少天看也没看一旁倒在血泊里的男人,推开玻璃门走到狭窄的露台,低头去望着华灯初上的整座城市。

 张佳乐就是在这时候把电话打进来的,时间点掐的精准。

  

  “……百花缭乱?”黄少天看一眼来电显示,不易察觉地拧了拧眉,“你打我电话干什么?有事?”

  想了想,补上一句,“越洋电话很贵的。”

  

“你也知道这是越洋电话啊,我说你逃命怎么逃到国外去了?怎么,你们蓝雨的当家倾家荡产要追杀你和你同归于尽吗?”

 

  “……”黄少天面无表情地盯着对面咖啡馆的荧光logo,“你最近是不是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小说?”

  “《霸道总裁的落跑小甜心》,”张佳乐回答,“不要岔开话题可以吗黄少天同志,请正面回答我为什么要跑去国外?”

  

  “这很奇怪吗,”黄少天不咸不淡地反问,“想出来看看,自然就出来了。”  

  

  “噢,那你现在在哪儿?西西里?还是佛罗伦萨?”

  

  夜里风大,冰冷的拂过露台的一角,雨后的空气清冽,沾染几分露水的湿意。黄少天手肘撑在栏杆上,对着对街那家装潢温馨的咖啡店看了好一会儿,道,“布鲁塞尔。”

  “……你去哪儿干什么?”张佳乐稍微有些诧异。

  

  “……”黄少天举着手机,凝视这座宛如被他踩在脚底的繁华城市,一时没有说话。

 

  该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还很小,日常训练时受了伤,小腿上血淋淋的一道口子,被喻文州强行抱到医务室去,让医生给缝了针。

 

  缝针的过程很短也很痛,还是小孩的黄少天龇牙咧嘴,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偏生整个人都被少年牢牢按在医务室的床上,动弹不得。

  贯穿皮肉的痛楚疼的钻心,小孩一面伸出手攀紧喻文州瘦削的脊背又抓又挠,一面凑近少年的耳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咒骂,“喻文州,你个彻头彻尾的混账,变态,王八蛋,二百五……”

  少年神色冷淡的由着他骂,总归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连恶毒都谈不上。手上禁锢住小孩的力道倒是没有放松半分,直到最后一针落下去,才俯身下去把痛的快要半昏迷的小孩捞进怀里,按着他被冷汗浸透的后背,下颌抵在他乌黑的发顶轻声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

 

  没事个屁,缝了二十四针的人又不是你。神志不清的小孩出离愤怒,低头对着少年的肩膀就是一口。

  

  那道豁口开在小腿,实在影响行动,方世镜因此大发慈悲给黄少天批了个小长假,那天晚上他待在喻文州的房间里,少年在课桌前写作业,他就坐在人大腿上看,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转头去翻喻文州的书包。

  喻文州对他向来纵容的很,别说是翻书包,就是去翻内衣柜,八成喻文州也是乐意的。

 

 当然,黄少天对他的内衣柜并不感兴趣,小孩最后也只是把他书包里原本整齐摆放的书本蹂躏的乱七八糟,然后从物理书的夹页里翻找出一封粉红粉红的信笺,上面一行一行的字迹娟秀,凑近了闻还有淡淡的茉莉花香,黄少天扫过一眼,就知道这玩意儿绝对不属于喻文州,他用拇指和食指夹着这张信笺扔在少年摊开的物理卷子上,仰起脑袋理所当然地问喻文州,“这是什么?从你包里发现的。”

  

  喻文州停下笔,低垂视线看了看小孩丢过来的粉色信纸。

  显而易见,这该是一封情书。好在写情书的姑娘并没有写下什么过分露骨的字句,只是含蓄又仔细地,誊抄了一首现代诗在纸上。

  

  所以喻文州轻描淡写的将话题带偏,“一首现代诗,少天想听吗?”

  黄少天搂着他的脖颈使劲眨了眨眼睛,有点懵,但是没有直接拒绝。

  那就是默认了,少年箍着他的腰往上带了带,让他能看清信纸上的每一个字,然后喻文州纤长秀劲的手指按着纸张,一字一句缓慢地念白,寡淡的嗓音混淆着淡银色的月光,台灯下侧脸的弧线温存。

 

  有关于那首诗,那些繁复的辞藻,黄少天并不能听懂,他只是安静的窝在喻文州怀里,听少年清薄的音线氤氲在脉脉的月色里,风吹动窗外的落叶,簌簌作响。

  

  少年念完最后一句,微微弯了唇角问他,“喜欢哪一句?”

  黄少天呆住,他已然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放在喻文州身上,哪有去认真听这些冗杂的词句到底讲述了怎样的故事。

  

  怀里小孩许久没有说话,喻文州以为他没有听见,“少天?”

  “嗯。”黄少天扑闪了几下眼睛,信手胡乱指了一行:“这个。”

 

  少年顺着看过去,橘色灯光下唇线柔软的勾起。

“布鲁塞尔的灯火辉煌。”他轻轻念给黄少天听。

 

  布鲁塞尔的灯火辉煌。

  就是这么一句无关痛痒又毫无意义的截句,黄少天竟然也一直一直,就这样念念不忘地记了许多年。

  像当年誊抄这首诗的女生,分明是想和喻文州倾述爱意呀,怎么最后偏偏选了这样一篇,掺杂着浓浓乡愁的诗篇呀。

  多好玩啊。

 

  ……多可惜啊。

  

  回忆浅尝辄止,黄少天低下头,听筒那边张佳乐还在锲而不舍,追问他到底为什么来去布鲁塞尔。

“想来自然就来了,”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语气寻常,“难道还要我给你罗列‘选择布鲁塞尔的一百条理由’吗?”

 

  “那倒不用。”张佳乐拒绝的飞快,开什么玩笑,黄少天绝对干的出这种事情。

  “我找你是有正事的,”他说,“你走以后,蓝雨的动向我都有在关注,到现在已经十一个月,一直没见到他们有什么动作。”

  

  “……是吗。”黄少天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对,”张佳乐迟疑了一小下,还是问他,“你怎么想?”

  

  “我能怎么想,可能是喻文州终于心软了一回,决意放我自由?”黄少天说完,自己都被自己给逗笑了,他站在露台从高处俯瞰,目光所及是被夜色点亮的万家灯火,耀眼的有些刺目,惹的他不适的眯起双眼。

  他这辈子,十五岁之前,就连见过的天空,都是屈指可数的几种样子。

  人总不能一辈子那样,活的不清不楚。

 

“那……喻文州呢?”

“什么?”黄少天不明所以。

“他对你应该很好吧,”张佳乐说,“就这样离开,不会觉得可惜吗?”

 

“嗯?”黄少天抱着手机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啊,会觉得可惜吧。”

 

  因为真的很可惜呀。

  他已经走过了好长好远的路,也知道从今往后还会走过更长更远的道路,可当他站在道路的中间望向两端,来路和穷途,都只能窥见一个人的身影。

 

  喻文州很好,但是他不能要。

 

  他坦诚的有些出乎意料了,张佳乐沉默了一小会儿,道,“除了可惜,没有其他话了吗?”

 

  “什么意思?”黄少天直觉有些奇怪,“都这么久了,你忽然问我这些干什么?”

  “嗯……”张佳乐沉吟了一会儿,和他老实交待,“我总觉得蓝雨这么安静,有点不对劲,你不在国内,不能体会那种山雨欲来之前的惶恐感。”

  “噗,你有什么好惶恐的,喻文州要抓也是抓我。”

  “你懂什么,像你们蓝雨的当家,看着衣冠楚楚,其实背地里很记仇的,肯定早就在心里把我和老叶鞭尸了,啧,”张佳乐似乎在那边打了个寒战,“想想都渗的慌。”

  “……他不记仇。”

 

  真是护短的可以。张佳乐识趣的选择不和黄少天争辩,“总之,”他说,“我就是觉得你们蓝雨的当家还没有死心。”

 

  “不会的,”天际新月的淡色月光掠过黄少天乌黑的眉睫,一抹森冷的残影,“你把喻文州当成什么了。”

 又不是一字开头奋不顾身的年龄了,谁会为了这点磋磨就一头撞死在南墙。

 

  隔了一条街的中心广场人流密集,来往拥挤,广场的音响里回响悠扬的旋律,听着像是班得瑞的《日光海岸》。

  黄少天恍惚记起来,喻文州是喜欢这首曲子的,幼年时候常常百无聊赖,他都喜欢踮起脚尖把少年的白色耳机扯下来塞进自己耳朵,很多时候听见的都是同一段重复旋律,和如今广场上悠扬的音律如出一辙,沉睡的沧桑,是淡淡泛着黄的旧时日记。

  

  “可能真的是我多虑了吧,”张佳乐的声音混在其中,隐约模糊,“不过,你先告诉我,这么久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和喻文州说的。”

 

  为什么这么问。黄少天觉得茫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啊。”

  

  挂着彩灯的有轨电车从楼下经过,穿过林立的高楼,深邃的黑夜,驶向遥远又遥远的终点站,那里站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和人群,他们翘首以盼的等待着晚归的爱人或者亲人,面上的笑容湮没在黄昏蔼蔼的暮色里,是岁月磨练不去的欢欣安然。

  真好啊。

 

  黄少天目送着那辆电车消失在夜色里,想,我希望喻文州也能和这些人一样,有最生动的喜怒哀乐,可是我走的那天,他又那么不开心,现在再来说什么喜乐无忧,都是假的。

  所以,如果一定要说些什么。

 

  “我希望他平安。”

 

  *

 

  灯光带着温暖的颜色射过来,和不知哪里飘来的轻薄烟雾纠缠在一起,笔记本电脑莹莹的屏幕上,音频文件定格在最后一秒,以一种仿若亘古的姿态。

 

  ——“我希望他平安。”

 

  郑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拖了把椅子在喻文州对面坐下,这短短七八分钟的音频他也听见了,此刻愁眉苦脸地抬头去瞅对座青年的神色,“BOSS啊,你这听完以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黑发青年笑了笑,沉静的反问。

  “装糊涂就没意思了,”郑轩耷拉着脑袋和他抱怨,“你肯定知道百花缭乱发这段音频来的目的是什么。”

 

  “来给我补刀?”喻文州垂下眼睫,云淡风轻带过一句。

  “……”他的口吻随意而平淡,好像之前魏琛无数次试探过之后的模样,永远只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答复。

  

  郑轩巴巴冲着他看了一会儿,像是不怕死一样忽然开口,“这刀补的怕是有点狠了。”

  可不是。喻文州笑笑,没说话。

 

  “之后呢?BOSS,你想怎么办?”

 

  喻文州还是笑笑,笑意散在眼睛里,水雾一般看不真切。

  周遭的空气仿佛被人泼了胶水,黏腻迟缓的流动,交缠。

 

  记忆一路倒带,回到那个荒凉的长夜,黄少天避开蓝雨的耳目来酒店找他,他拖着病体,拖着迟钝的宛如浇了浆糊的意识,把人压在床榻之间。

  在那一场算不得情事的荒唐过后,高烧携卷着病毒卷土重来,迅疾的像是一眨眼间的事。他坐在床角用手背撑着额头,在模糊的视野里看着黄少天走出门去,到最后也没有回头。

  那之后他像是漫长的等过了一个冰河世纪,才后知后觉被滚烫的体温逼的难受。

  

  后来他应该一动不动地在床角坐了许久,才将手机从床头柜拿起,缓慢拨了个电话出去。

 

  “郑轩。”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喻文州低垂了眼睫,意识昏沉周身乏力,细长的手指几乎要握不住手机,唯有嗓音冷淡平静,千回百转浸出点不动声色的倦怠,“人撤回来,别追了。”

  

  别追了。

  追不上。

 

  交待完这句话以后他挂了电话,顺手拿起搁在桌上的黑色口罩,出了门。

  他是想出门找药店买盒退烧药,没想过会在烧的最厉害的时候遇见故人。

  某种意义上,特殊却并不熟络的故人。

 

  姑娘叫住他的时候,目光里还带着几分小心的试探,那点试探在他转眸望过来时化作了惊讶,“真是是你,你戴着口罩,我还以为认错了。”

  

  喻文州虚起眼睛,望着眼前姑娘年轻的脸廓,久远的高中年岁从褪色的日光里轰轰烈烈的奔过来,慢慢就和谢师宴当天,绯红着脸颊和他表白的女生重合。

 

  喻文州没有说话,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问候,黑色口罩和细碎的额发遮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漂亮深黑的眼睛,眼尾一抹被高烧蒸腾出的嫣红。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姑娘看出他的不对劲,有些担忧的多问了一句,“需要帮忙吗?”

 

  喻文州摇了摇头。

  姑娘望向他的那一瞬间,他曾仔仔细细打量过姑娘看着他的眼神,她清澈的目光里,各种惊喜诧异都顺次轮过一遍,这之间种种情绪,再没有一种与当年少女情窦初开的倾慕相类似。

  

  从前红着眼眶哽咽着站在他面前说“喻文州同学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的女生长大了,长高了,变得更漂亮,更温柔了。

  姑娘依旧是那个姑娘,她只是再也不喜欢喻文州,仅此而已。

 

  这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时间真的可以抹平一切。

 

  凛冬长夜。

  喻文州沉默着,以一种安静的目光凝望眼前的姑娘,像是要透过她姣好的五官,将这些年来在时光里一点一点被释怀的爱慕都看得透彻,再但望时光一视同仁,能将他心巅上的那个人,连同这些年来沉默的热烈和拙劣的想望都一并抹了去,一了百了。

  可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醍醐灌顶,大彻大悟。

 

  他早将黄少天搁置在时光之外,久久立于不败之地。

 

  从来通透的人犟起来才最可怕,宛如冥固的顽石堆积在心上,磨不去,点不化。

 

-

 

  而眼下郑轩还坐在他的对面,拖长调子有气无力的问他,你想要怎么办。

  

  喻文州沉默了一小会儿,说,“等。”

  

  “什么?”郑轩抬起头来,脸上的死气沉沉一扫而光,难得惊诧。

  他没有听错,所以喻文州没有再重复一遍的必要,黑发的青年浅浅淡淡弯了弯唇角,“少天刚才说,要给百花缭乱罗列一百个选择布鲁塞尔的理由。”

  “……对,”郑轩一头雾水,不明白他怎么忽然提起这一茬,“怎么了吗?”

  

  “没有一百个理由,”湛黑漂亮的眸子也弯起来,灯光落进他眼底,像是凉玉沾染星光,几分透骨温软,“他在骗人。”

 原本就没什么理由,不过是为了多年前,某个夜,为了那一句无关紧要的诗句而勾勒出的虚幻辉煌。

  四舍五入,堪堪算是为了一个喻文州。

 

  “……”郑轩茫然地张嘴,徒劳无功的发出一个单音节的疑问词,“啊?”

 

  喻文州眉眼低垂,摇了摇头,灯光下眸光深邃,沉静又清醒。

  “总归是要等他明白。”

  

  明白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句话,在很多时候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世人后知后觉,为并不值当的苦难和偏激做托词。

  金尊玉贵如喻文州,眉眼如画身价矜贵,偏偏一朝不慎喜欢了不应当的人,爱而不得又不得不爱。

  命途多舛如黄少天,摸爬打滚遍体鳞伤,偏偏不爱钱权爱潇洒,那么多人求之不得捧在云端的人,他说不要,也就不要了。

 

  不仅如此。

  他还要等黄少天明白。

  明白所谓的自由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独活,而在他左右,也不意味着就此束缚了所有的来路和归途。

  

  “可是,”郑轩低低地问他,“如果一直等不到呢?”

  

  光线下的青年微微侧过脸,侧脸线条精致柔和,乌湛的眼眸里笑意浅淡晕染,不动声色的心不在焉。

  “等不到,也不过就是一辈子而已。”

  

  *

 

  黄少天近些日子里,觉得自己周遭很有些不安生。

 

  他是个自由杀手,居无定所颠沛流离,心情好能在迪拜七星酒店的房间里玩抖音,心情不好能深更半夜翻到目标人物家里,用刀刃抵着人脖子畅聊一夜人生,黎明时分横刀一抹,大家就人间地狱,各走一方。

  一个彻头彻尾的独行侠,对于孤独二字的领悟,总是来的分外敏感的,是以黄少天觉得他最近这段日子,过的似乎不太孤独。

 

  不孤独的原因有一,他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个小尾巴,十四五岁的孩子,三天两头跟着他满世界乱跑。

  

  黄少天忍了他半个月,忍不下去了,转天坐在威尼斯某家清吧的吧台上点了一杯‘长岛冰茶’,喝到一半‘嗒’一声搁下杯子转身出门,把躲在门后面东张西望的小不点提溜着衣领拎进来。

  他把小孩丢在吧台的座位上,长腿一跨跟着坐上去,脸上颜色不太好看,一张嘴就是噼里啪啦一串问话,“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跟着我这么久要干什么?谁让你来的?知道我是谁吗?跟踪我,活的不耐烦了是吗?”

 

  小孩被他砸下来的一长串问题问傻了,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只记住了第一个问题,“我吗?我叫卢瀚文。”

  接着一点也不怕生的凑过去,伸出手摸了摸黄少天搁在吧台桌子上的修长手指,眼神闪闪发亮的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哎,黄少,你就是那个黄少吗?那个妖刀夜雨声烦?”

  黄少天冷着脸把小孩放在他手上的手打掉,“是啊,干什么,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小孩缩回手,吃痛的摸了摸手背,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真的是你哦,你就是景熙哥哥说的那个,让我们BOSS朝思暮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人。”

  说完,抬头认真端详了一下黄少天的长相,“嗯,勉勉强强配的上我们BOSS。”

 

  “……”

  “……是蓝雨派你来跟踪我的?”黄少天端起吧台上的长岛冰茶,指尖叩了叩薄脆的玻璃壁,碎发下乌黑的眼眸里恍若溢出璨金色的冷光,“还是喻文州让你来的?”

  “没有谁派我来啊,”小孩无辜的瞪大双眼从座位上跳下来,踮起小短腿很是自来熟地抱住黄少天的腰,“我都听说啦,黄少你都离开蓝雨三年了,玩的时间也够久了,这次就跟我一起回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仰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黄少天,目光里充斥单纯的希冀,被寻常人瞧了去,单是一眼就要心软三分。

  

  毕竟黄少天不是寻常人,他低着头望向卢瀚文,眼神冷淡而平静,盛着金橘色酒液的玻璃杯在他指尖缓慢的转动,倒映酒吧五光十色的蝴蝶灯,“喻文州让你和我这么说?”

  

  “……”小孩错愣的看着他,“什么?不不,不是BOSS,是我自己……”

 

  “小卢,”黄少天任由小孩搂住他的腰没有推开,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眼色淡漠,“你觉得我三年以前离开,是在和喻文州闹着玩是吗?”

  卢瀚文不吱声,只是不安的抿紧唇角,不知所措地动了动抱着他腰的手臂,想收回来,又觉得不应当。

  

  “你回去吧,别跟着我了。”黄少天将小孩的局促与窘迫尽收眼底,眼睫垂下来翘起唇角,看着像是在笑,再往里深究却免不得要说道上一句无动于衷。

  他已经翻山越岭走了很久,一个人到了很远很远的未来,如今身无枷锁的四处游荡,好歹称得上一句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就够了,至于旁的,谁还去管这样的得偿所愿,是不是来的太过于怅然若失。

 

  小孩最后还是被他撵走了,走的时候挪着小碎步一步三回头,站在大门口时终究小孩心性发作认为气不过,扭头冲着吧台上的人喊了一句,“你不和我回去,你就等着后悔去吧!”

  喊完,才醒悟过来对面坐的是妖刀夜雨,冷汗瞬间出了一身,后怕的转过身,一溜烟跑了。

 

  黄少天背过身低着头坐在吧台,手里端着的鸡尾酒已经放下,酒吧里人声鼎沸,就算是清吧也显得混乱,唱台上乐手轻声哼唱着靡靡之音,耳畔飘来一旁陪酒女低哑柔媚的调笑声,他在这些不堪入耳的嘈杂里眯了眯眼,依然敏锐的觉察出卢瀚文最后一句话里的那些突兀和意犹未尽。

 

  说是孩童一时的气话其实也解释的通,但就是……

  黄少天上下排牙齿轻轻一咬,下颚微绷。

  就是觉得不安。

 

  他是天赋直觉,向来准的惊人,手机从衣兜里摸出来,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圈,给张佳乐去了条短信:

  蓝雨最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一会儿那边回了消息,用了三个大写加粗的问号表达迷茫:???并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是吗。黄少天端着玻璃杯转了转,另一只手空出来回复张佳乐:没什么,可能是我想多了。

  酒精顺着血管淌进血液,他低垂了视线,感觉到五脏六腑都像是烧灼一般的疼痛,在眼底蒸腾出四散的水雾,胸腔里嵌着心脏的地方剧烈的跳动,一声又一声,宛如不详的谶语。

  

  靠。他低低咒骂一句,没能压抑住那股子忽然涌上来的浓烈不安,手指在玻璃杯上神经质地摩挲了一下,他索性猛地仰头,将杯子里晃漾的酒液倒灌的一干二净,起身结账。

  临走时多给了那个年轻酒保二十欧的小费,他弯着唇笑起来的样子,和记忆里的黑发青年有三分相似。

 

  甩掉了一直缠在身后的小跟屁虫,这本来该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黄少天却半点没有觉得喜悦,小孩最后留下的那句话像是阴云一般,凝而不散的笼在心头,他难得的没有在完成任务以后立即撤离,反而度假似的又在威尼斯滞留了几日,白天混迹在各色人群里,晚上去就近的酒吧里坐坐。

  留在威尼斯的第五个夜晚,他在鱼龙混杂的酒吧里接到一个电话。

  那时候他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身侧外国女人的搭讪,手机铃响的时候没看来电显示,接起来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等了几秒,没听见那边有人作声。

 

  黄少天不动声色的拧了眉,侧过头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一片漆黑,没有来电显示。

  一直安安分分待在胸膛的心脏忽然不合时宜的蹦了两下,近乎莽撞的本能。

  “……”眉头拧的更深,黄少天对着听筒那边又问一句,尾音微微挑起,“打错了?”

 

  那边依然一片寂静,只有电流偶尔窜过的沙沙声流动在电话线的两端,死寂之间,或许也隔了万水千山。

 

  没有由来的,黄少天竟然有些想笑。

  有些人的想念和他这个人一般不动声色,你以为那些爱意早已惨烈的死在过去,原来不过是在换了方天地,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潜滋暗长,蒂固根深。

  

  “有事吗?”他对着那边的人最后一次开口,声线平静,“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没有声音,没有回答,黄少天在心里默数过十秒,压断了电话。

 

  下一秒他抬起头冲对座的外国女人歉意个笑了笑打了个手势,起身走出酒吧,靠着门外那根孤零零的电线杆子打电话,严冬的风吹过,他年轻锋利的脸廓沉在暗处,冰冷的没有表情。

  

  “张佳乐,”电话接通的时候他顿了一秒,直奔主题,“我再问你一次,蓝雨最近到底有没有出事?”

  

  “……什么意思?”应了时差的缘故,张佳乐才从床上起来,含着牙膏含糊不清地反问,“我不是说过没出事吗,你还信不过我吗?”

 

  “不是信不过,但是我觉得我没有想多。”手指摩挲着冰冷的手机壳,黄少天的声音也冷的像是埋在雪里,“三年了,喻文州忽然派人过来找我,忽然给我打电话又不说话……你觉得这正常吗。”

 

  “是不正常,但是蓝雨确实没有出事……”张佳乐那边传来一阵响动,应该趿拉着拖鞋走到客厅去开电脑了,黄少天等了好一会儿,才又听见张佳乐的声音,“我进了蓝雨的内网,你让我再看看……真的没有什么变故,都是道上正常的生意往来。”

  

  黄少天最后那一点带着余温的眼神也彻底冷下来,握着手机的手指收紧,骨节泛白。

  他太清楚喻文州了,越是粉饰太平,装作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就越是惊涛骇浪,暗流汹涌。

 

  那边张佳乐忽然轻轻“咦”了一声,黄少天瞬间抬眼,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绷,“怎么。”

  

  “我本来没怎么注意,被你这么一说,倒是发觉了一点不对劲……”张佳乐的手指跳的飞快,把键盘敲的噼啪作响,“蓝雨这边,私密的军火交易找不到记录和录像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种东西留着就是后患,但是许多表面上看起来正当的商业交际的监控录像也找不到,这就很奇怪了……”

  “而且,”张佳乐接着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们蓝雨的当家了,你等等……我搜一搜有没有近来拍到过的他的录像。”

 

  又是一阵漫长到乏味的沉默,时间像是被无限拉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攫住咽喉,黄少天甚至连呼吸都快要忘记。

 

  “没有?”张佳乐的嘀咕透过听筒传过来,也是吃惊的厉害,“除非是特意被删掉了,怎么可能会没有?”

  对啊,怎么可能会没有,黄少天狠狠闭了下眼,语气里终于流溢出一丝压都压不住的厉色,“总会有被他漏掉的,哪怕一秒钟的也好,你再找找。”

  

  “……不用了,”好一会儿,张佳乐的声音再次响起来,低沉缓慢,听着很是压抑,“我已经找到了。”

  黄少天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艰难的“嗯”了一声,“怎么样。”

  “……很不好。”张佳乐低声回答,“应该是在某个晚宴上拍到的,拍照的是雷霆的人,因为是个人名义的抓拍,所以才没有被清理,但是这张照片拍里的喻文州……看着很瘦,好像很虚弱,图片我发你邮箱里了,你等会儿可以看看。”

 

  “……”他说话的过程里,黄少天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思绪在飞快翻涌,所有的线索,连同张佳乐刚才补充的那些都在脑海里迅速的轮过了一遍。

  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被删掉或者加密的商业聚会的录像,还有最后,已经很久都没有露过面,却又的的确确日渐消瘦憔悴的那个人。

  

  手指忽然剧烈的痉挛了一下,一个荒诞的念头毫无预兆的跃然脑海,那一瞬间黄少天连指尖都绷的发白,他的声音混合着午夜凛冽的朔风,一个字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僵硬的不行,“张佳乐……我问你,你能不能找到……Deepweb的入口?”

 

  那头张佳乐原本飞快打字的手指蓦然停住,“你什么意思?”

 

  Deepweb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个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地方。无乱悬赏杀人还是毒品交易,放火买凶还是娈*童卖*淫,但凡你有钱,那就什么都做得到。

 

  “字面上的意思,”黄少天狠狠咬了咬下唇,柔软组织里的血腥味一瞬间顺着唇线流进舌尖,好歹维持住他神智上的清醒,“你说喻文州看起来病的厉害,我怀疑,有人想趁机杀他取而代之,这很正常……但是,应该不是普通的买凶杀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总之尽快确认喻文州这个名字到底有没有在Deepweb里面出现过,用悬赏还是其他方式无所谓,比特币的花销我来付。”

  

  “好。”张佳乐的回答很简短,彼此都清楚这件事的严峻性,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黄少天听着那边键盘的敲击声拼命沉住气,第一次觉得时间遵循的自然流失规律是一种折磨。

 

  时间滴滴答,像是过去了一个白垩纪那么久,一直到恐龙已经完成了一场从诞生演化到灭绝的过程,黄少天才听见张佳乐几乎要凝滞的声音,“你觉得,喻文州的命被挂在Deepweb上悬赏这件事,他自己知道吗?”

  所谓的买凶杀人,和在Deepweb上的悬赏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境界,Deepweb面向整个世界,一个悬赏贴挂上去,随之蜂拥而来,是从世界各地汇聚来的,为了金钱可以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们。

 

  妈的,果然。尘埃落定的那一秒,黄少天差点没把一口好牙咬的粉碎。

  “他当然知道,”再开口时,黄少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惶惑多一点,只知道字里行间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恨不能把这位矜贵的小少爷塞回娘胎里重塑人格,“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不仅知道,他还能在这之前洞察这幕后悬赏人是谁,然后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喻文州都知道。

  但是这个人就他妈的有本事装作一无所知,甚至,能若无其事的放任别人将自己的命吊在Deepweb悬价。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张佳乐问他,语气充满困惑,“他连命都不要了吗?”

 

  黄少天没有说话。

  他低下头,看电线杆子下自己的影子,夜里温度骤降,他这么孤零零地站着,竟然也没觉得冷。

  有些东西靠言语阐释会显得分外苍白,张佳乐问他,喻文州连命都不要了吗,其实哪里是不要了,只是懒得在乎了,七窍玲珑如喻文州,不是不清楚手下那些人的野心,他只是懒得搭理。

  大概是这一生的爱恨都已了结在黄少天走的那天,长夜泼洒下来,风雪里最后一星带着求生意味的烛火也不复飘摇。

  自此,余生万般风景都是他眼底云烟,多活过一天,便侥幸赚得一天。

  假使他日身死,也不过沦为亡魂,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因为没有意义。

 

  黄少天忽然想起几年前,他站在写字楼的露台望着布鲁塞尔的繁华夜色时曾经轻描淡写的反问过张佳乐一句,他说,你把喻文州当成什么了。

  如今他倒想反过来用这句话质问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再问一次,你把喻文州当成什么了。

  当成什么了。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喻文州运道不好,偏偏占了两样。

 

  “帮我订去G市最快的国际航班,”黄少天忽然开口,一个字一个字咬的清晰又慄冽,音色里混了雪,冷的彻骨,“我怕去的晚了,喻文州就该凉了。”

 

  “嗯?你过去想干嘛?”张佳乐手上操作没停,嘴上也没闲着。

 

  “杀人,然后清算一下总账,”黄少天低垂了眼睫,路灯斜斜掠过他细长的睫毛,隐约勾勒森凉眸光里的杀意盎然,“老子两年前才真心实意祝他这辈子平安,他就是这么着,平安给老子看的?”

  

  爆粗口的黄少天不难得见,听他自称“老子”还是头一回,张佳乐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也不知道是那些前仆后继去暗杀喻文州的人要倒霉,还是喻文州本人要倒霉。

 

*

 

  晚七点,G市林立的各色酒店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明明灭灭,预兆一场又一场彻夜不熄的狂欢。

 

  狂欢里自然也有不合群的人,黑发青年游离在鼎沸的人声之外,靠着酒店宴会厅的落地窗望着搂下街道如织的车流,眉眼秀逸,脸色苍白。

  几个人徘徊在四周,看样子似乎想过来同蓝雨的当家搭讪,还没来得及付诸于行动,已经被负责外围的郑轩客客气气的请了回去。

 

  这点动静当然不能惊动窗边的青年,他低下头,纤细的指尖漫不经心扣着衣袖上纹饰繁复的银质纽扣,透明的高脚杯被四平八稳的端在手里,里面酒红色的液体轻微晃荡。

  

  宋晓在一旁看着,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BOSS我们走吧,本来就是过来谈生意的,这种宴会也没有参加的必要,这里人多眼杂,说不准就……”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然噤声。

  

  这些日子里的形势有多严峻,喻文州比他清楚,不知从哪儿冒出那么多杀手叫嚣着要取喻文州的性命,又一个两个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手法方式层数不穷,简直令蓝雨防不胜防,好几次差点让人得手。

  而他们这位当家对此的态度,就显得尤为捉摸不透了,看着像是不以为意,但又隐隐让人觉得他其实什么都清楚,只是不说破而已。

  为什么不说破,留着这种不安生的人渣过年吗,宋晓难得对待他的BOSS有几分怨气,憋在肚子里没敢吱声。

 

  可能是将他说的话听进去了,黑发青年侧过了小半张脸,清清淡淡的笑了一下,从善如流,“走吧。”

  

  宋晓简直如释重负,退开一步朝耳机那头负责安保的人说了些什么,转身跟上喻文州的步子。

 

  高脚杯被随意放在一处桌台上,房顶上水晶灯的光线打下来,细密绚烂的折射出光彩。

  喻文州垂眸看一眼,五光十色的璀璨映在他湛黑的眼睛里,像是细雨后轻薄的雾。

 

  总觉得还是高三那一年,谢师宴时他将小孩抱在怀里,沿着自主餐台长长的桌子一步一步走过去,一道菜一道菜轻声和黄少天解释。

  那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喜欢,小孩环着他的脖颈待在他怀里,安安静静听他说话,偶尔好奇的一偏头,柔软的唇角就擦过他的颊侧。

 

  他在黄少天离开以后的很多次回想,想起的永远都是无关紧要的琐碎细节,一幕幕一帧帧,记起又被遗忘的彻底,像是种种情感也随着这样反复无常的过程付之一炬,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算不得万念俱灰,又或许称得上一句了无生趣。

  Deepweb上的悬价他知道,那个背后操纵妄图置他于死地的人他也知道,索性拿性命来孤注一掷,若是侥幸活的久一些,还能勉强窥伺黄少天有几分真心。

  

  可惜从前的话说得太死,现在想来未免可笑。

  轻描淡写的说也不过等上一辈子,到头来却是等不及。

  抵在黄少天耳侧一字一句,说我从来没有逼过你,如今又用性命做庄,逼人相见。

  

  大抵这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将身家性命交付在另一个人手里,灰飞烟灭都在那个人一念之间,而他还能平静冷淡地说上一句,是我在逼你。

 

  喻文州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视线里是人与人之间攀谈的假意微笑,黑色西装与各色礼裙的擦蹭交错。

 

  半敞的大门在这群人的身后。

 

  他复又垂下眼睫,走过去。

  离门槛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背后忽然掀起小范围内的惊呼。

  

  他半侧过头,在视野里看见晃动的黑色人头,面孔上是各色的惊恐与慌张,宋晓几乎瞬间跨步挡在他面前,食指已然扣紧手里64式的扳机。

  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尖叫还在继续,喻文州微微抬了眼,看见有人在人群里举起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他的眉心。

  他见过各色各样的杀手,能将枪支暗度陈仓带进蓝雨关主办的宴会的,可见是有几分本事,而这时候他竟然还有闲心想,除却这些杀手,那些最是难缠的狙击手,最近倒是没有再见过了。

  

  下一秒,那个持枪的人忽然看见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指骨分明漂亮,指间夹着薄峭的刀刃,刀面在水晶灯迷幻的灯光下流光溢彩,森冷又绮丽的色泽。

  刀刃不能比子弹快,却能比掌控这把手枪的人要快,持枪的男人这一生最后一刻看见的画面,是刀刃银色虚幻的残影和忽然喷涌了整个视野的鲜血。

  “我和他朝夕相对了九年,”他在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听见背后有人轻声诉说,轻嘲的语气宛如对待蝼蚁。

  “九年,我都没舍得要他的命,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这是他这辈子,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而周围惊恐的人群只看见泛着冷光的刀刃如同切割豆腐一般轻轻松松插进他的咽喉,持枪男人的嗓子眼里咕咕噜噜发出几声破碎的呻吟,鲜血泼喇喇的喷射开来,瞬间染红了脚底的地毯,男人魁梧的身躯骤然倾倒,终于露出站在他身后,瘦削笔直的年轻人来。

 

  年轻人低着头,目光可有可无的瞥过地上尸体,抬手解开紧束在脖颈的第一颗衬衣扣子后又松了松领带,线条凌厉的眼尾斜斜挑开,俯下身捡起男人手里的枪。

 

  人群原本被这突如其来的杀戮镇住,死一般的静默,现下看着年轻人捡起枪支,深入人心的惶恐终于后知后觉的攫住喉咙,衣着光鲜的男女开始尖叫,骚乱,夹杂着恐惧的叫声如同流言效应一般席卷每一个角落,人群哄一下四散开来,争先恐后的涌向大门。

  

  黄少天简直觉得晦气,遇上这么群贪生怕死的玩意儿,黑色的枪*管在他漂亮的手指里打了个圈,余光微微一扫,对着逃命人群的某处就是一枪,原本还在奋力往前挤的西装男人身形瞬间凝滞,一直藏在衣兜里的手软软的垂下去,露出手心里紧握的匕首。

  一枪过后他抬脚向着门口走,手里P228上膛,抬手对着人群又是一枪,第二个人应声倒下,后脑勺溅开一朵血花。

  他就这么近乎机械的重复,上膛,抬手,扣动扳机,走了一路也杀了一路,到最后终于停在那个从一开始就已经后退一步避在大门旁边的黑发青年面前。

  

  “少天。”

  喻文州的目光从他出现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身上,眼下见他抬眼看过来,弯了弯唇角轻声喊他。

 

  黄少天没应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真的瘦了很多,脸色白的快要透明,比张佳乐发在他邮箱里的那张照片看着还要惊心。

  手指扣着的枪管发出轻微的响声,子弹又一次上膛,黄少天神色冰冷的抬手,染血的枪口干脆利落地抵上喻文州的眉心。

  一旁站着的宋晓立马就要上前,被喻文州一个眼神制住,咬着牙一步一步退到门外。

  

  黄少天根本没看宋晓,一双乌黑的眼睛只无情无绪的盯紧喻文州,食指勾住扳机。

  “喻文州。”他缓慢喊他的名字,喊一个字枪口就抵着人眉心往前再送一分,恨不能把面前这人那张过分好看的脸戳出个窟窿来,“别他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你他妈以为你在糟蹋谁。”

  

  “少天,”喻文州的声音依然很轻,“我只是很想你。”

  

  “少跟我来这套,”黄少天嗤笑一声,“我看你他妈是想去阴曹地府想我。”

  “在阴曹地府也是想你的。”细密柔长的睫敛下来,喻文州的嗓音温淡的附和他。

 

  “你给我闭嘴,”黄少天最看不惯他这种八风不动的神色,已经按捺下去的情绪死而复生,目光锐利的朝喻文州逼过去,“我这些天就在想,你竟然这么想死,那死在我手下,总比死在那些垃圾手下墙,你说是不是?”

  他说的认真,神色间也看不出来到底动没动杀心,喻文州眉睫低垂将他望着,目光里甚至有淡薄的笑意,“是。”

  

  这个二百五竟然敢说是!

  黄少天简直要气疯了,食指毫不犹豫地勾连扳机狠狠往下一压。

  枪膛里一声闷响,没见有子弹笔直的射出。

  

  喻文州眨了眨眼,忽然笑起来。

  “怎么把弹夹取出来了?”

  这句话问出来,并不需要黄少天回答,他轻轻拨开顶在他眉间的枪管低下头去,微凉的唇角吻过黄少天的眉眼鼻尖。

  

  “话还没说清楚,你别他妈得寸进尺,”黄少天被他亲的睫毛扑闪,连带着音线也有些不稳的颤抖,“喻文州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如果我真的不来,你怎么办?”

  喻文州抬手抱住他,笑,“为你殉道,也没什么不好。”

  

  “但是少天。”他轻轻的,轻轻的抵上黄少天冰冷的额,湛黑眼眸里的笑意流光百转,比这些年月里黄少天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真心。

“你能来,我很开心。”

 

  “……”黄少天别过视线侧开小半张脸,薄红的唇角抿起,“你除了这些混账话以外就什么也不会了是吗?”

  

  喻文州垂眼,认真的沉思过几秒,“还会亲你。”

  

  下一秒黄少天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人用力扣紧,喻文州侧过头,微凉的唇擦过他的脸颊咬住他的耳尖。

  那瞬间他差点没腿软坐下去,好在那个人已经伸手扣住他的腰,一路将人推到墙角压着,黄少天侧着头承受这个人不讲道理的亲吻,酥麻的电流沿着脊椎往上窜,指尖也像是过了电似的发麻,握着枪的手指失了气力般渐渐松开,沉重的金属器械从指间滑落,悄无声息跌在毛绒绒的地毯上。

  枪*支掉落的一瞬间黄少天似有所觉,长而翘的睫颤了颤,低顺的落下来,缓慢闭上双眼。


  谁的爱是漫无边际的蔚蓝长空,给予他自由又交付与温柔。

 

  纵有这一身反骨,不过等待有朝一日,为你臣服。


FIN.


我以为最后一章8k字就能完……然后就飚到了1w4………

真的是一边写一边和室友哭,写不下去了写不下去了,为什么我的废话这么多……………

室友为了安慰我,给我定制了一套我CP的电脑贴膜,所以……还是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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